春沉
这篇文章兜兜转转找了很久,
一开始名字大概是想起为“有木”的,
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手稿后来改掉了。
对啦,这是个破镜重圆的故事,
好像是写给谁的,
但是我记不清了。
建筑师与滑雪场老板
圈地自萌,请勿上升。
/
“怎么样,分开之后,有没有找到比我更好的。”
他摸了摸脖子,不自然地端起了咖啡杯。
上下滑动的时候,觉得自己的喉结格外的突出。
热气慢慢升腾着,发酵了时间。
在棕黑色的液体抵达唇边的时刻,他停住了继续上抬的手腕。
他不用尝,就知道嘴巴会变得多苦,透过对方的只字片语。
他听见他说,
“是个人都比你好。”
然而,他又听见他说。
“可都不是你。”
血液静止了,然后又汩汩流淌。
/
气流划过机翼,引得躯体上下颠簸。
杨九郎看着窗外的建筑物变得原来越大,蚂蚁的微观,化为宇宙的穹顶。他笑了笑,对身边的小助理说,看了没,这个楼,不合格。
小助理是自己今年刚刚破例在国外的展览上收的,因为他的手背上有颗小痦子,欢呼雀跃的。
小助理匆匆在自己的棕色皮面的速记本上画了几笔楼的样貌,用朝圣者的嘴巴念叨了几遍杨九郎刚刚说过的话,郑重其事地标注好了多个色彩的圆圈。
杨九郎喝完最后一口飞机空姐殷勤提供的速溶,顺便哀叹了一把自己死掉的咖啡机,准备五年后再一次踏上这片,自己以为永远再不会接触的土地。
纸杯丢失了腹部的液体,只剩下一句空壳,连挣扎的时间都没有,就失去了生命。
他看着街头的出租车司机熟练地吞着音,方向盘被打得像个幼儿园里孩子折腾惯了的老师,晕头转向,不知所去。
闷闷的,臭臭的,带着北京的红绿灯和胡同口的吆喝,从鼻翼的一侧翻山越岭,最后攻城略地。
“老板,你想什么呢。”
凝固的空气被另一个世界的声波打破,杨九郎回了神,他看见出租车司机在回头的瞬间,一根油腻的短发从肩头掉落。
“重度污染。”
他说。
小助理帮忙从后备箱把大大小小的行李拎下来,色彩在跳跃,像被挤压了的彩虹豆。助理操着一口外地口音,跟老北京的司机师傅实诚地道了谢,诚惶诚恐的,像是没说好就会遭杀头的罪。等到司机驾驭着苟延残喘的发动机扬长而去,车尾灯余光都消失在街角的时候,小助理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。
他搓了搓冻得发凉的手,凑在杨九郎耳边半讨好。
“老板,那我们明天公司见?”
杨九郎抬头看着大厦顶端若隐若现的灯,忽然就鬼迷了心窍。
他对之后完全傻掉的助理说,我要滑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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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不停蹄。
杨九郎下了飞机,坐在往郊外的山里游荡的大巴车里。
浅棕色的铁皮,满载着男女老少。谁家的孩子哭了,惊天动地的,却在喝饱奶了之后笑着打了个嗝,露出冒头的乳牙。胡子拉碴的工人们像是活在猪圈的动物,黑色的羽绒工作服油得发亮,与睡神的交流此起彼伏。
杨九郎被放在山脚,司机把车暂停在路边,一边咀嚼着泡透了一半的方便面一边跟他讲,我们就送你到这儿了,自己上去吧。
有好好的专车不坐,非得大雪天跟我们挤个破车,搞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咋想的。
杨九郎跟司机道了谢,付了两倍的车费,拖着行李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山坡上走。
正是雪下得大的时候,这场雪过后,雪场也就迎来了辉煌的营业期。
他带着被熏染了一身的泡面味儿,饥肠辘辘的,顶着寒流。
睫毛上结了冰,视线自然也就不那么好,更何况先天的眼睛就没占了大的便宜,可能是女娲造人的时候使劲儿浅了。
但是杨九郎知道,一定是这个方向。
因为曾经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寻的。
等抵达旅店的时候,已经是傍晚了。
杨九郎拍了拍冬衣上的积雪,在门口的地毯上狠狠地跺跺脚,可能是在恢复知觉,也可能是为了避免弄脏屋内的地板。
小店不大,米黄色的墙,实木地板,暖烘烘的地暖。前台的男生个子不低,皮肤黑黑的,衣服上别着小小的工作牌在灯下闪着光,上面印着“张九龄”。
张九龄也是北京人,跟杨九郎说话就格外的亲,给办了入住手续,还给免费热了碗盒饭。
“你们老板呢?”
杨九郎陷在大厅的沙发里,往嘴里扒着一份速食的炸酱面。
“老板病了,看腿去了。”
杨九郎擤了鼻子,把塑料包装扔进木制的垃圾桶里,这时候,门口的铃发出了熟悉的响声。
他看见了王九龙,还有,之后被小心翼翼推进来的,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。
杨九郎知道那是谁。
他曾经吻过,他的眼角。
“好久不见。”
杨九郎听见自己说,但是心里却满是拒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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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九郎躺在床上,夜已经很深了,可睡意尚未觉醒。
他眼前又显现出王九龙淡漠的眼神,还有他把人推进里间之后对吃药的叮嘱。
杨九郎觉得心里很乱,像暴风雨之中的一池春水,平不了,也拆不开。
敲门声应邀而来,王九龙的动作也是极不耐烦。
杨九郎打开门,迎面是个大暖壶。
“给你的姜汤,喝了吧。”张九龄拦在两人之间,尴尬地笑笑。
“谁给的?”
杨九郎觉得自己知道答案,但是他就是偏偏要问。
“你特么…”张九龄一把揽住了王九龙发力的手,缠着人赶紧往回走。
在杨九郎准备关门的时候,他听见王九龙说。
“你放过他吧。”
他觉得他的眼被刺得生疼。
张九龄和王九龙的手,是拉在一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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深夜,地暖嗡嗡的。
钟表声,便携冰箱声,呼吸声。
可有序总是会被无序所打破,玻璃杯破碎的声音,闷哼声,在黑夜里要多突兀有多突兀。
杨九郎趿拉着棉拖,裹了外套,明了手机的手电往声源走。
张云雷就倒在那里。
呼吸紊乱,白色和粉色药片撒了一地。
杨九郎看着他半张着嘴,使劲儿地呼吸着。
他肯定发烧了。
他看着张云雷蹙的眉,这样想着。
他本想上去扶他,问他句怎么样啊,要不要去医院。
可话到了嘴边,只剩下一句苍白的,你当初为什么没来。
他听见自己颅脑里的回响。
你当初为什么没来。
屋里茶几上的鱼缸里,金鱼溺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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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九郎是建筑系的高材生,在一次班级滑雪里认识了这家滑雪场的老板。
因为啊,明明坐拥这么大一个雪场,可老板本人,并不会滑雪。
那时候张云雷捧着一碗苏伯汤,眼睛亮亮的,他说,之前没有人肯教我嘛,
反正现在我有你了。
杨九郎和他度过了很多个很冷的冬天,可那时候,他觉得暖。
直到有一天,杨九郎说,我要出国了,我买了机票,两张。
他没问他来不来。因为他觉得,自己知道答案。
可那天,机场只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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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九郎的整个右半张脸都是肿的。
王九龙那一拳很重,血瘀了大半,青得发紫。
在医院的走廊里,王九龙咬牙切齿的每一句话,对他来说都是折磨。
“五年前的那天,我告诉你,他去了。”
“杨九郎,他去了。”
“他要是不去就不是现在那个鬼样子。”
“就在机场门口,杨九郎。”
“他说他看见你进去了。”
“杨九郎,他看着你进去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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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是逃开的。
马不停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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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后。
杨九郎再次推开旅店的门。
米黄色的墙,实木地板,暖烘烘的地暖。前台的男生个子不低,皮肤黑黑的,衣服上别着小小的工作牌在灯下闪着光,上面印着“张九龄”。
沙发上坐着个人,很瘦,很高,面前却摆着两杯美式。
蒸汽打着卷儿。
杨九郎轻轻地,坐在他对面,像第一滴雨落于春池,紧接着,是瓢泼大雨。
“怎么样,分开之后,有没有找到比我更好的。”
他摸了摸脖子,不自然地端起了咖啡杯。
上下滑动的时候,觉得自己的喉结格外的突出。
热气慢慢升腾着,发酵了时间。
在棕黑色的液体抵达唇边的时刻,他停住了继续上抬的手腕。
他不用尝,就知道嘴巴会变得多苦,透过对方的只字片语。
他听见他说,
“是个人都比你好。”
然而,他又听见他说。
“可都不是你。”
血液静止了,然后又汩汩流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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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年后。
“我要出国了。”
“机票我买好了,两张。”
他没问他来不来,因为他觉得他知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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机场很冷,因为只有一个人。
杨九郎把另一张机票揉碎在毛呢大衣的口袋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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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行李箱的轱辘在大理石砖的地面上摩擦出声音。
转角的咖啡店,一个熟悉的人,戴着墨镜鼓捣着自己的手机。
杨九郎听见他说,
“春分了。”